爺爺不大說自己的故事. 片片段段, 我了解的大概是這樣:
爺爺小時候是小少爺, 去了日本念書, 所以會說日文. 興趣是畫畫, 還得過獎. 後來家道中落回到大陸. 去了南京做事, 認識了奶奶. 後來和中廣及軍隊一起到台灣. 住在現在是帝寶的眷村, 養大四個男生.
爺爺沒有甚麼英雄的title, 可是那樣的世代, 逃難, 戰亂, 顛沛流離, 離開至親, 重新開始, 不用戰勛彪炳, 只要生存走過都是人生的英雄. 曾經中廣月刊裡有一篇文章介紹爺爺. 記者經過司機的宿舍, 那個看的出過著辛苦生活的家, 簡樸的餐廳裡有一個嚴父和四個兒子在用餐, 職業或許不高, 但家教是嚴謹的. 他就是這個家的天, 器宇軒昂地覆蓋支持著這個家.
爺爺總是掛記著大陸的家人. 小時候爺爺總和我說, 以前女孩子上不了家譜, 但是將來有一天他要回大陸幫我們的名字都放上去. 我想: 家譜? 我們家不就在這裡嗎? 自己寫一個家譜就好啦. 那個有很多代家譜的”家”放了我的名字又怎樣? 他們又不認得我. 幼稚的我沒有想過, 那是爺爺的根. 一個人在短時間內被迫脫離熟悉的一切, 應該也沒好好道別, 就和家人至親分離, 他怎麼會不掛念? 那個年代的傳統裡, 他是漂流的. 沒有認祖歸宗, 沒有盡孝道. 他除了過節過年的祭拜, 甚麼都做不了.
爺爺試過很多方法. 我在日本念書的時候, 託我去九州福岡找過他的姐姐. 不過聯絡的餐廳已經不知道前幾代店家的事.
戒嚴時代, 我們曾經輾轉從美國寄信到香港再轉到大陸家鄉, 只想多少得到一點訊息安心. 等到三通, 那年爺爺和爸爸帶著許多的禮物回去, 卻發現父母的墓都找不到了, 只能託付還在的親友在大概的地方付錢造一個, 感覺似乎比在台灣供俸的張氏祖先牌位還要不真實. 爺爺好像有很多愧疚, 面對其實陌生的親友, 在財務上支援了很多. 回來以後, 每次逛街時總想買衣服, 電器, 惦記著說要送去大陸老家.
不過這樣沉重背景的爺爺在我記憶中完全不一樣, 他是有趣親切的. 是溺愛孫子的.
雖然從小就是雙薪家庭, 但因為有爺爺奶奶所以我可以不用當鑰匙兒童. 放學回家總是有點心可以吃. 會讓我和姊姊去跑腿然後讓我們把找零的錢留下當零用錢. 下午還會陪我畫畫. 記得爺爺第一次把毛筆放到嘴巴裡潤筆的時候, 我大叫”好噁心!” 但內心其實很想試試這樣潤筆是不是就可以畫出一樣好的作品.
爺爺是超級綠手指. 他養的蘭花的好, 中廣宿舍的都知道. 後來搬到現在住的地方, 也還是維持這個興趣. 鄰居養不下去的盆栽, 也會被爺爺救活. 可惜我一點都沒學到對花草的照顧, 有些下午, 會和爺爺一起施肥鋤草, 但我只在乎快點做完, 找到蚯蚓, 爺爺就會帶我去釣蝦. 那時候信義國中後面還是一片沼澤和池塘. 爺爺用小竹棍和魚線就可以做成厲害的釣竿, 然後在我在一旁唱唱跳跳玩玩的時候, 幫我釣到一盆的小蝦, 回家養在小魚缸裡.
爺爺超級疼我. 最基本的是當我的擋箭牌, 做錯事媽咪要揍我的時候, 一定幫我說情.
爺爺不會看我的功課, 可是他總很想幫忙. 那個年代, 爺爺送過我顯微鏡和地球儀.
還有從小超級挑食任性的我, 如果飯桌上沒有我愛吃的, 就會完全不吃東西. 媽媽的理論是不吃拉倒, 但是每天準備一家子晚餐的爺爺總是暗地裡幫我準備著. 我喜歡的菜除了餐桌上大家一起吃的, 廚房還會特別留一小盤, 就怕我吃不夠. 我最愛的蒜苔的時節, 也是不計成本地全買下來. 一直到我從美國回來爺爺都持續惦記著我的喜好, 幫我準備. 雖然後來有時偶爾會搞錯, 像是買八寶粥罐頭給我. 那個好像是姊姊愛吃的.
記憶中和爺爺發過兩次脾氣. 一次是小時候爺爺看到我的日記, 很認真地拿給我說有錯字. 我大哭怎麼可以侵犯我隱私!? 還有一次是爺爺生氣我丟掉他在冰箱過期食物. 老人家來自物資匱乏的時代, 大罵我說還可以吃的東西怎麼可以這麼浪費地丟掉?
爺爺喜歡旅遊, 喜歡大家族一起旅遊. 中廣的員工旅遊總是要所有人一起參加. 在最後的日子裡, 已經有點老人癡呆的他, 卻還一直念著這個家族要常聚在一起的堅持. 好在我們有做到, 所有人在爺爺的床邊送走他. 他是很有福氣的人, 沒有受太多的苦. 就像他手上長長的生命線一樣, 活到了96歲.
爺爺, 今天好好地送你去和奶奶和爸爸團圓了. 你在西方極樂世界應該也看到你的爸爸媽媽了. 也可以雲遊四海了. 開心地在天堂看顧我們吧. 謝謝你從小對我的愛. 謝謝你那雙超溫暖的大手. 我每次吃蒜苗的時候就會想起你的.
以此紀念陪我長大的很愛很愛我的爺爺 2016. 11. 18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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